大田京口:藏在古渡口里的河道文化

2019-05-08 18:22:00    来源: 大田河长办     字号: 字号:

  秋天过后,柿子红了。

  居住于京口的老叶像往常一样登上文笔山,这是老叶多年来的习惯。一是看看京口那片田地,那片越来越少的田地。二是顺手摘一些柿子回去,这些柿子还没有完全成熟,得藏在稻谷里,存放到冬至左右,再把稻谷挑开,那柿子必是软得透明。三是给叶维桢先生上一回香,叶维桢是京口文笔山书院的先生。有一年,老虎竟然把先生吃了,只留下二根的脚骨头。很多的事情老叶都淡忘了,就是这件事让他一直记住,让他一直不理解,老虎怎么就吃了先生呢,是谁造下的孽秽?

  眼下的京口,许多的房屋也都变了,变得老叶也不认识。还好,那两条河流,一条从大田城关出来,叫均溪,一条从仙峰出来,叫仙峰溪,他都记得。那是风水宝地啊,没有这两条河,就没有京口,就没有京口的古渡口。老叶如此感叹,心里如同那些柿子,慢慢地透明起来。

  

  1

  京口,还是津口,在京口村民们的心界里,早已经没有区别。2012年,大田把京口列入省级工业园区。原以为京口会让烟囱与工业产房占据了,但几年的发展,让他们心里有了依靠。

  工业园归工业园,京口依旧是京口。

  古渡口依旧躺在河道里承受流水与阳光。

  每一天面对流动而来的车辆和人群,京口人更多的在意于他们的环境。有几位村民自发在工业园的周边,选择一条干净小河,借助洁静的流水与茂繁的树木,开辟了一方的清静的休闲去处,用爱情岛诱惑着长期处于工业喧闹的人们,让他们在最近的距离,最短的时间里去体验大自然的清新与原始!也许,这也是京口的独特之处。

  

  (京口村情人谷)

  在京口人的记忆里,他们从远处开枝散叶到京口时,可推移到唐中后期。流传在大田翰林崎的故事,把李晋王与太平桥的奇遇说得有滋有味,有根有据。这是从北方迁移而来的根的思念,据传,最先入主京口的是朱、戴、魏姓,他们在唐代已经在京口避世筑居。唐末,范元超六世孙范福存等曾居京口,八代孙范宗长等在京口开设铁炉,经营铁器,生意红火。而后,凌家,卢家,杨家,叶家,黄家相继入主京口,建祖房,图功业,在京口繁衍生息,代有传人。自五代十国到南宋期间,显繁荣气象,京口已有“千家铺”之称。京口族人对于他们祖先的源流如数家珍,他们把家族的发展溶入到祖房的保存与修复之间。叶氏家族把源流的传承写在祖房的对联上,让每一位后裔都得记住,记住他们的故乡,记住他们的京口。

  

  (翰林村李氏祖房)

  多少代人,他们守住京口,守住那条河道,守住那座古榕树。京口变得越发的富有与繁茂。里人黄让义为此写下静美的诗歌:“到来新雨后,沙坂净无尘。草露湿芒屩,松风吹葛巾。居然至治国,邈矣上皇人。何异陶唐世,躬耕作外臣。”

  

  “沙坂净无尘,松风吹葛巾。”如此静穆的山野津口,如同远古的世外桃源。对于京口的先民来说,他们的到来,也无非于生活的迫求。从京口的繁衍来探析,京口在他们的心界里,更倾向于传统中的风水宝地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京口水域演化出来的子民与河道生存环境相生相存。

  老叶说,京口杨氏家族是山里的水手,他们撑起来的船到闽海也不感到孤单。

  2

  文笔山书院处于京口的文笔山上。文笔山书院的先生竟然让老虎吃了,对于这样的传说,在于京口,或是更远的地方,故事的本身已经失去了真实。老叶给先生上完了香,对于那座也已经不复存在的书院,老叶只留下了厚厚的一声感叹。如同那三根慢慢软下去的香草,已无力再度燃出更多的香气。

  据传,文笔山书院与京口古寨网铁寨是一同建立的,时间不是太久远,大概在清末。如今的文笔山都找不到明显的书院古迹,其间的辛酸历史早已经不再有痕迹。从大田城关到京口,不管是走老路,还是从新的公路绕过去,文笔山依然如同一支往上生长的笔头,依然昂首探望,只有天空才是它的视点,只有天上的流云才能留住它的视线。

  

  (古渡桥)

  依山而行的古河道,弯弯曲曲的河水涨得很高,是缘于水库的流水,看起来静得出奇。清知县叶振甲写的诗,几笔之间给京口的文笔山富添更多的内容:

  “赤岩拟作珊瑚架,苍玉堪为翡翠床,京口一溪明似练,凭拈大笔染文章。”清进士范森更有文人气质,他为文笔山作了《文笔山赋》:

  “尔乃奋昂突起,气象嵯峨。俯瞰兮京口,砥柱兮东波。无山与耦,惟天可摩。巍乎若烟云之供墨浪,壮哉若彩笔之落文河。”

  我喜欢这句彩笔落文河的赞叹,京口文笔山它承载的必是乡土文化的厚重,与文笔山隔河相望的青云亭,它似乎就是一位忘记回乡的船艄公,站在那里,一直探望往来的船只。京口的船运,不知是在哪年消失在京口人的眼界,青山不老,山顶上的仙亭也依然,只是那些与河水搏击的船只,从京口消失了。青云亭的供养,保留了京口当地民众的纯朴信仰,亭子里的仙妈,我原以为是海神妈祖,但与当在信众交流,他们都说是马氏真仙,是从永安的百丈岩升天,飞到京口亭山顶,福佑于京口的子民。现供奉于青云亭的马氏真仙是近几年再度修塑的,神态端庄,福仪如初。

  

  独自站在青云亭上,微风释怀。远处的白鹭低飞,顺着古河道盘旋而上。几棵古榕树,浓荫张扬。新开发的工业新区,烟囟下面的故事与数字尽显神通。流水与岁月,在这古河道显得如此相似,变与不变终究无法离开那座旧渡口,无法脱离沉落在河岸的老炊烟。

  老叶似乎是站不稳了,他弯着腰,慢慢地蹲在青云亭子外的青石板上,抽出一卷的旧纸烟说,抽烟吧。我说,不抽。老叶独自抽着他自己特别制作的土烟,样子很特别,苍老的脸藏在烟雾里,显出别致的格局,如同远处的烟囟,撑起来的又是新一轮的工业产值。

  

  (京口卢氏榜中堂)

  老叶伸出手,指着远处河道上的古榕树,说那是旧码头。曾经有过的码头,每一天,从码头上下的人多得不得了。一车一车地装着往外运。老叶说这句话,有浓厚的京口土腔调,话里是说,这河道运输相当于人货混装那种。从船上搬下来的是货,从船上走下来的是人。

  《大田县志》从建县初始,有几个不同的版本,记载了大田的变迁历史。几个版本比较发现,大田的河道,在明清时代显得非同一般。从现在的大田城关赤岩而下,顺京口而出,到福州仅三天左右,从福州逆流而上得七天时间。其间生长在河道岸上的旧码头,古客栈也走进志书里不再复活。老叶从烟雾里冒出来的人货混装的调侃话语,不再是显得无奈,而是深藏着古河道不变的沧桑。

  

  (旧码头)

  清知县杨芝的《大田至延平赋并叙》记,仙亭居京口之上,铁冶开溪坂之央。瞩万山之层叠,觑一水之颠狂。滩众多而攒续,石磊砢以冲撞。危如叶之梭蓬,凌如雷之璧泷,雪花飞千尺之湍,雨珠洒七里之淙。泛岸夜停,析声共溪声而杂响;前村月落,星光偕萤火而微茫。

  在杨芝的视野里,京口的铁冶已显出规模。此时的星光似乎不是天上的星点,而是铁冶火炉显现的光茫,它与萤火虫显现的光彩空茫而现实,让人们感受到另一种境界。前几年,京口工业开发区挖掘地基的时候,出土了许多的未燃烧完的木炭和铁的残渣,应验了京口曾经的工业辉煌。

  3

  叶氏家族在京口举足轻重。从明正统年间,从大田梅山香坪迁入京口。这次迁移是于行业的转移。

  《福建经济发展简史》记录,宋朝福建的银矿共有72个,占全国总数的38%,居全国首位。到了明朝,闽中的银矿发展达到了鼎盛时期。据《明太祖洪武实录》称,尤溪县银屏山银矿是全省最大的银矿,置炉冶四十有二座,煎炼银矿,岁收银课2295两。尤溪县银屏山银矿的税收达90%以上。银屏山在哪?具体在哪个位置。

  

  (银矿)

  十几年前,尤溪与大田的共处水域闽湖正在建设当中。那时候,万人场被清出来了好几座小山一样的矿渣,当时的人们似乎早就忘了明朝那座银屏山银矿?或是觉得那些土渣留下来也没有实质性的意义,就让湖水淹没。

  闽湖水把从京口奔走而来的山势揽了起来,揽在怀里。厚重的莹亮的湖水把银屏山推到一片鱼排之间。传说中的银屏山只是露出一头的山峰。据当地的渔民诉说,银屏山山峰两侧依旧还留存当时的银矿洞口。洞口的四周早已经长满了芦苇与芒箕,工整的石壁上展露出新鲜的凿子印迹。新挖公路所存留下来的泥土已经灌满了洞口,往日里那些劳作的场面早已经不复存在,早已经消逝在古旧的传说里。我试图在那片的青山与绿水之间设想着最为壮观的场面,让那些冶炼的银矿工复活起来,但眼前的景象已经无法回归,平静的湖水,几只小渔船躺在阳光下面,唼喋的鱼群也不知游在哪个水域,快乐地成长。

  叶氏家族在这次迁往京口后,又选择了另一种行业——种痘。种痘,在现代人的视界里,已经让另一种疫苗所控制。但在上个世纪,“麻疹”,“天花”“野乳”这些字眼听起来,足够让人胆寒。京口的叶氏家族选择了这样的行业,势必有其独到的家传和训示。据老叶回忆,大约是在清嘉庆十年(1805年)左右,牛痘疫苗和新的种痘技术从菲律宾引进中国广州等地。叶学算医生赴广州学习,把“牛痘疫苗”的接种技术带回京口,以“人传人,痘传痘”的方式,让京口叶氏子孙世代相传。到了民国初期,京口出现了许多种痘名医。如在厦门行医的叶端,与厦门水军提督李维年成为至交。许多的叶氏种痘名医在省内各地开设了医馆。

  在厦门从医的叶丽川、叶炎煌父子开设的“叶丽春堂”,一度成为厦门革命者的活动场所。叶炎煌借助春堂医馆,为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,年仅26岁就英勇就义。

  

  (叶炎煌照片)

  老叶引领我们参观了叶炎煌烈士的故居,一座不起眼的老房子,大门之外依然是一片田地,水稻的长势格外的丰厚,成片的绿意平铺而去,像一片绿色的地毯等待游子回归的脚步。此时的老叶,不像在青云亭子时的老叶,他的身体靠在大门的门柱子上面,眼光死死地锁在田地上面,似乎那些水稻下面藏着的不是流水,而是京口家族曾经的过往今昔。

  

  (叶炎煌故居)

  叶炎煌走得早啊,他还来不及回京口,他还没有回京口,就走了,走得急。

  老叶似乎看见一个背影,看见一个年轻的背影从河道上走来,跳过那条停在河道上的小船,踏着油光的青石板台阶,穿过大榕树,绕过古戏台,痴痴地站在那片稻田里,痴痴里仰望着这座古旧的老房屋,痴痴地远望着山野的柿子树。

  秋天到了,柿子又要红透啦!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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